华为海牙办公楼 摄影 | 走运的熊

小作文事件中，东方甄选的董事长俞敏洪在全网当着全体“丈母娘”的面向董宇辉道歉，这也算是前无古人的事，并最终结局可喜……

这样的事，在华为也发生过，当然角度有点不一样，是华为公司向一个员工道歉，结局不是那么圆满，社会的影响力也没小作文事件那么大。

故事发生于2017年，2017年9月5日，华为以总裁办电邮的方式发出一份文件《我们要紧紧揪住优秀人物的贡献，紧紧盯住他的优点，学习他的榜样。这要成为一种文化，这就是哲学》。

文件名挺长，文件内容倒挺短，全文如下：

『加西亚，你回来吧！孔令贤，我们期待你！2014年孔令贤被破格提拔3级后，你有了令人窒息的压力，带着诚意离开了华为。周公恐惧流言日，更何况我们不是周公。是公司错了，不是你的问题。回来吧，我们的英雄。

我们要形成一个英雄倍出的机制，英雄倍出的动力，英雄倍出的文化。要紧紧揪住英雄的贡献，盯住他的优点，而不是纠结英雄的缺点。回来吧，加西亚，是公司对不起你。』

为此，华为创始人任正非还专门写了按语，说：“为什么优秀人物在华为成长那么困难，破格三级的人为什么还要离开。我们要依靠什么人来创造价值，为什么会有人容不得英雄。华为还是昨天的华为吗？胜则举杯相庆，败则拼死相救，现在还有吗？有些西方公司也曾有过灿烂的过去。华为的文化难道不应回到初心吗？三级团队正在学习‘不要借冲刺搞低质量’、‘满广志、向坤山都是我们时代的英雄’，不是导向保守主义，而是让一些真正的英雄的血性偾张，脚踏实地，英勇奋斗，理论联系实际，让这些人英勇地走上领导岗位。为什么不能破格让他们走上主官，为什么不能破格让他们担任高级专家与职员？为什么不能按他们的实际贡献定职、定级？遍地英雄下夕烟，应在100多个代表处形成一种正气。形不成正气的主官要考虑他的去留。”

孙令贤是华为OpenStack社区前开发部技术经理。第三方介绍是这样的：孔令贤，华为进入OpenStack社区第一人，OpenStack社区core member。在个人技术博客上发表专题博文150余篇，成功带领一支思想开放、融入开源社区并能够将开源和商业成果相结合的精兵团队，支撑华为成为OpenStack金牌会员，所带团队中有两名成员被评选为OpenStack core member。

也许是因为他的技术贡献，2014年被破格提拔三级，但最终孔令贤选择了离开华为，华为发出这份道歉文件的时候，孙令贤已移民新西兰，入职CatalystIT，他知道此事后，特地在微博上作了回应：“加西亚已收到，没有谁对不住谁，华为是民族企业的骄傲，提起华为我依然自豪，希望以后还能有合作的机会。”

华为认为，孔令贤的离开是被逼的，一是内部的流言蜚语，不宽容；二是中层管理的压制和官僚。华为因此以道歉的名义，向平庸开炮，向“容不下英雄”的管理者开炮。

华为是一个非常善于利用事件或案例做反思和自我批判的企业，包括集体大辞职事件、奖励呆死料事件、马电事件……华为深知一个企业很容易因为组织层级的增多，员工的大量增加，形成组织板结和员工惰怠，而急剧形成熵增，甚至走向熵死。这次孔令贤的出走事件，也是华为发出的一个抗争熵增的信号。

孔令贤实际离开的原因，当然有华为的因素，但很大程度上也是他从自我迷失到清晰规划的内因变化过程。我们找到孔令贤在博客上发的三篇文字，一篇是2013年5月5日写的，另一篇2015年4月5日写的，最后一篇是2015年10月7日写的，可以从中感知他的心路历程。

我们从企业和当事人两个方面来阅读和观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管理案例。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在孔令贤已离开华为两年后，才发出这么一份文件，因此，也可以认为其管理意义已经大于实操价值。

01

2013-05-05

中午吃完饭，刷完碗，又坐到了电脑前。媳妇最讨厌的就是我一回家就开电脑，她总说：在公司看电脑，回家还看，歇一歇吧，眼睛会出事儿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我的工作离不开电脑，离不开网络。网络在我眼里，就是一本厚重的书，我随时可以通过网络查阅我感兴趣的知识。但媳妇的话也对，天天对着电脑，连着网络，仿佛没有了自己的生活。这很矛盾，既想不断的充实自己，又想照顾家里，担负起家的一份责任。

我是一步一步的走着一条特别传统的路。04年进入大学，08年保送研究生，10年进入腾讯实习，率先拿到腾讯的offer，但由于感情牵挂，毅然留在西安，进入华为，至今已经干了整整两年，从一个激进的知识青年，蜕变为现在成熟稳重的项目组骨干，并仍然处于快速的成长中。虽然，一路上是那么的一帆风顺，但我的内心深处仍藏着些许不甘。在学校的时候，一直幻想着自己将来有一天能成为一个举足轻重的人，可以不是领导，但要有权威；幻想着自己身处大都市，利用自己的技术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生活游刃有余。其实，总结下来就两句话：工作开心，生活幸福。

但因为种种原因，我没能冲出去，到大都市打拼一把，证明一下自己的实力。说实话，虽然华为是个很好很大的平台，但身处其中，总是不甘心。公司也的确有一些牛人，但更多的是条条框框，是一堆流程。技术开发人员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虽然不像中兴那样官场气浓厚，但也不像互联网公司那样自由、开放和高效。公司早期的招聘策略注定了有些人会自甘平庸，只要努力（加班）工作，及时反馈风险，工作任务总会完成，不需要自己太多的创新。所以，公司并不适合有才华的人，再好的才华，在制度、导向面前也会黯然。当然我并不是说我多有才华，而是目睹了一些怀才不遇的人罢了。

其实自己现在的工作，用媳妇的话来说就是稳定。媳妇总想着，这么大个公司，干的再不济，总不至于失业。但这远远不是我想要的，而且我也不是一个甘于平淡的人。现在的工作状态，工作环境，待遇，都远没有达到我的要求，因此我还在不断的努力，不断的让自己适应，虽然这个过程有些别扭，有些难受，有些委屈。我其实很害怕，因为我适应的越好，就陷得越深，就像温水里的青蛙。我怕有朝一日自己离开时，连调整的机会都没有。

我目前的工作已经处于忙碌、混乱的状态，但并没有一个清晰的目标和节奏，天天都在纠结，上面的策略不断调整，底下就得不断适应，到现在仍然没有做出什么成果。恰逢此时，有很多机会摆在了我面前。我心动了，但还是放不下家庭，放不下在公司的积累，这就是我调整的结果，终究束缚了自己。媳妇在西安的工作清闲、稳定、事业编制，偶尔还能出国考察，令我周围的同事朋友羡慕不已，而且对我也是万般依赖，虽然自己时常加班，但仍是她的精神支柱。但另一方面，我现在的年纪，需要用事业的成就感来充实和说服自己，同时需要用自己的待遇支撑家庭。一边是稳定、平庸，而另一边我看不到路，不知道走下去会是什么样的结局。程辉很有诚意的邀请我到北京，他们的工作地，看一看，聊一聊，我一直犹豫到现在。我很想去，虽然我大概知道他们的工作环境和工作状态，但我还是想亲眼见识一下，触摸一下，身临其境的蒙骗自己一把；但我怕去了之后，自己的心就收不回来了，因为我太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些东西，不是想要就能要的。

因此我还在深深的迷茫中。也许有一天，我的情况会突然转变，让我措手不及。我太需要这种转变了，惊喜也好，失落也罢，我要的是那一刹那的怦然心动！

引用徐志摩的一句诗：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个方向吹……

02

2015-04-05

终于肯坐在电脑面前写点什么了。其实一直想写点东西，生活、工作，但发现生活中还是工作，周围的朋友有一半儿都是同事，而工作上的事情又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不能牵扯太多，所以就一直这么拖着。最近工作情绪上有些波动，而且在微博、微信上也经常看到别人的心路历程，还是憋不住，随便写点什么吧。我可不想这几年的经历，在我老的时候，记忆里是一片空白。

2014年在我的职业生涯中应该算是比较辉煌的一年了，虽然我还算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走，我不敢说以后如何，但像去年这样的情况，希望它不是我生命中的昙花一现。我来公司的时间不长，但看到、听到过太多类似的故事，曾经的风云人物，现在为了好的绩效、为了不被淘汰，依然天天加班，平平淡淡的工作，依然苦苦支撑着。所谓的风云人物，所谓的辉煌，是公司在一定时期的必然产物，江山代有人才出，总是要有一些人被有意无意的推到风口浪尖，演讲、颁奖、采访……喧哗过后，最终还是风平浪静。多年后唯一还记得的，也许只有当事人自己和他心里那久散不去的涟漪。

最近在背托福单词。并不是为了考试，而是给自己心里一丝安慰和一丝希望。其实也是因为目前的工作状态，我看不到太清晰的未来，心里有些着急和害怕。所以干脆给自己找个有挑战的事儿，让自己保持精力充沛。提到英语，就想到出国，想到移民。我心里一直有这个想法，但从未敢付出实践，一方面是觉得家庭和工作条件还不满足，另一方面，其实还是不自信。自己的技术水平不扎实，英语能力又一般，很难在移民评估时及格。但放弃吧，又不甘心，所以，背单词应该是实践的第一步。抱着“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想法，也想看看自己能否坚持下来。

刚刚看微博时，看到一则消息，一位在Facebook工作8年的华裔工程师加盟阿里，消息的标题对于阿里有些调侃了，但充分表达了他的技术能力，“欢迎Facebook首个华人员工已回国，要拯救阿里代码”。我并不认识那位华裔工程师，也对阿里并不过于关注。让我想到的，是公司的那些所谓的“技术专家”。在我司，也许有些人努力奋斗的目标，就是有朝一日能够脱离代码工作，高高在上，指（zhi）点（shou）江（hua）山（jiao）。也许有代码工作背景，在有些人的职业生涯里唯一的作用，就是能够听懂下属的抱怨。我并不反对公司里有那么一些人，视野层次高，大局观好，但这些人不宜太多，否则，后患无穷。

很多事情一开始就走在一个错误的方向，或者走在一个走起来很费劲的方向。但因为种种原因，你不得不走。你逃避不了现实的种种羁绊，你还要走好，您还要向别人证明你能走好，好累。一直都是自己骗自己，一直在给自己找目标和方向，一直在挣扎。妈的，其实写了这么多，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什么。但说啥都表达不了我的心境。

这篇文章跨度很大，今天是清明。我等了将近一年终于回来跟我妈说说心里话。一年了，妈妈从来没有在梦里出现过，我那么的想她。辛苦了大半辈子，该享福的时候走了，我替我妈不甘，也替自己不甘。子欲孝而亲不在。我想我这一生，都永远想着我妈。回家总是压抑的，再也没有人提前把我的床铺好，再也没有人在我还睡觉的时候在厨房炒一锅香辣鸡肉，再也没有人跟我一起骑着自行车去东区逛，再也没有人在暖洋洋的午后跟我相互掏耳朵……

我2013年开始带团队。刚开始，我竭尽全力把我的心路历程教授给每一位员工。慢慢的，我发现我自己对细节的把握不再那么的权威了，甚至有时候开始自欺欺人。于是，我认了，我知道世界终究是他们的，而我的作用，是按照我的想法打造一支我梦寐以求的队伍。但这样一支队伍的更大作用，似乎就是在不断的提醒其他人，正确的思路是什么。有时候我确实过分，我总是以对自己的要求去要求他人，总是想着如果是我，我会怎么怎么样。但这样很累，事无巨细只会让自己更快的失望。我知道，这是自负的表现。

到底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想不明白。现在生活满意么？也许吧。

03

2015-10-07

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在OpenStack IRC上跟一个朋友闲聊，上次见他是在去年的OpenStack巴黎峰会上，当时我已经知道他要去国外一家做公有云的公司。在OpenStack的圈子，我所知道的利用自己在OpenStack的技术积累而完成人肉翻墙的，他是其中之一，也让我颇为羡慕。毕竟自己算是玩OpenStack比较早的人，如果能够利用自己的一技之长（关键是我也不会别的），有机会改变自己的人生，也不失为一件幸事。几句玩笑话之后，他突然抛出一个工作机会，让我措手不及，看了JD，感觉自己能胜任，机会摆在面前了，姑且一试，顺道也评估一下自己的英文能力。

说实话，以当时我在华为的情况，对那个公司的招聘目标并不是特别感兴趣，毕竟他们只是招聘基层软件工程师（国外公司其实也没几个层级，在华为，我算是第六层吧，属于没有任命的基层主管……），而我自己的技术，对OpenStack细节的把握，已经没有一年前那么自信了。这反而是我想试一试的原因。自己在华为这个位置上做的时间长了，有点温水煮青蛙的感觉，慢慢的就没有了“奋斗”精神，而逐渐变成了琢磨如何争取更多的资源、如何揣摩领导们的心思、如何配合公司的战略、如何制定团队的目标和方向、如何在做团队排序的同时能够让团队里每一个兄弟姐妹都能感到公平等等，自己在技术花的时间在逐渐变少，而写PPT、开会以及团队琐事却占据了大部分时间和精力。我知道，这种事情，在任何一个公司都存在，美其名曰：团队贡献者，这是一个程序员向上走的唯一途径，至少在华为是这样。

大环境下，我又有些特殊。去年，我被公司破格升级，岗位直接从技术14级跳到技术17级，从跟几位领导们交谈之后得知，我在公司后续应该就是走技术专家路线，于是我也断了走管理路线的心思。其实很多人想当官，觉得当官之后工作就轻松了，底下兄弟们没日没夜加班，主管需要做的就是隔三差五带大家好吃好喝一顿，谁表现好了公开表扬一下，诸如此类。而实际上，作为管理者，要操的心其实很多，特别是华为的管理者，除了要懂得排兵布阵，懂得做事的轻重缓急，懂得制定业务目标，要有救火能力，同时还要居安思危，迎合上头的领导们，要做出成绩，这样才能有继续上升的机会。毕竟人往高处走嘛。我也有幸跟几位领导们接触过，感受过他们在工作上的“狼性”，我心里知道，那种生活状态不是我想要的。其实，我并不追求事业上的成功，因为那种成功，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基本上就是“一将终成万骨枯”。

好吧，老老实实钻研技术吧，但自己的岗位工作性质又给不了我研究技术的保障。基层主管这个职位在华为很特别，既要做管理，又要懂技术，是“带兵打仗”的人，更是公司政策执行落地的“最后一公里”。但客观原因决定了基层主管做的时间长了，技术敏感度就会严重下降，在团队管理、业务扯皮，以及无休止的会议中，已经丧失了静心做技术的心，其实我已经感觉自己有这种趋势，虽然我争取到了OpenStack社区一个非主流项目的core member，客观上只是延缓这个时间而已。同时，看看那些所谓的“技术专家”和“架构师”，又让我觉得这条路有些自欺欺人。平时大家开玩笑，在架构师的眼中，没有搞不定的方案，两个框，一条箭头，不就搞定了么？！很多专家做的事情，其实就是平时多读些材料，找个开发人员给他讲讲技术细节，他来做归纳整理，提升高度，然后广而告之，这就是技术专家或架构师的价值。但话说回来，在一个大公司中，还真得有这些人存在。普通的研发工程师“太傻太天真”，缺乏大局观，缺乏沟通技巧，缺乏技术高度，缺乏斗争经验，刚开始只会老老实实做技术，修改问题，实现需求。有的人就这样默默干了一辈子，而有的人，慢慢开窍了，于是逐渐成长为“技术专家”。

所以，我迷茫了，竟然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了。是的，进入公司4年半的时间，我目前的级别比同时进入公司的一批人都要高，公司也给了我丰厚的物质激励，我带的团队中有8名OpenStack社区正式项目的core member，我才29岁。在任何一个外人眼里，我应该是无比满足，继续努力奋斗才对。但我想，我才29岁，我经历的东西其实不足以支撑公司给我的级别和地位，云计算需要那么多知识，我甚至想不到我精通什么；我的英语很烂，听着别人跟老外滔滔不绝时，自己只能暗暗羡慕和着急；虽然说是做基层管理，但管理方面的知识又不成系统。如果我就是以目前这个状态继续待在华为，我以后的路，无非就是“混”而已，可能我能够混的很好，但我心里不踏实。而且，华为的工作状态，也不太适合我这种喜欢自由、希望利用工作之余有点个人爱好（健健身、弹吉他、打打球、游游泳）、在家人需要我时能够立刻出现在家人身边的人。妈妈、奶奶相继离我而去，让我更加懂得生命的意义，更加珍惜身边值得爱的人，我希望自己的工作能够跟生活更好的平衡。这些东西，在华为，永远只能是奢望。

既然早晚要离开，不如趁年轻出去多走走看看，给自己多些选择。在跟一个朋友的电话中，他说：“我很羡慕你，你才29，你看看我，都快40了。谁不想出去看看，试着在国外生活生活。但你知道，40岁对一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么，经不起折腾了……”，一番真诚的话让我思绪万千，是啊，我才29岁，哪怕我出去了一事无成，大不了灰头土脸的回来，重头再来。

这就是我决定要离开的心路历程，其实我想说的还有很多很多，特别是对于华为，感情很复杂，总之，我要感谢华为给我的一切。有些事情说太多就矫情了，不如留在记忆里，在未来的日子中，慢慢品味。